第(2/3)页 一个都没有! 就连负责运输粮食的民女,此刻也是饱含热泪,她在夜晚林间遇到一条蛇都会做半旬噩梦,可目睹传说中的鬼魂,情绪却只有激昂振奋。 用一生拼命保护中原苍生的人,怎么会害怕他,又怎么能恐惧他? 他就算躺在巴掌大的骨灰盒里,他就算化作择人而噬的厉鬼,也永远是华夏民族的擎天巨擘! 几乎窒息的安静里,城头上响起迟来六十四年的复命。 顾长安环顾乌泱泱的百万雄师,迎着风雪铿锵有力道: “安西军第八团全体报到。” “不辱使命,寸土未丢。” 就像在寂静的夜里无意中碰响了一根低音琴弦。 琴声如飞瀑激流、如咆孝兽嚎,如暴风骤雨惊涛骇浪! 无论是将卒还是修行者,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,都在竭力压抑自己的声音。 沉默是有力量的,中原雄师一言不发,他们要用沉默表达一种滔天力量。 可摧天地撼乾坤,可震荡寰宇气冲霄! 当鬼魂坚守疆土,当那句话传遍四方,已经超越了任何精神鼓舞,是世间最无与伦比的感动! 所有人都压抑着,女帝颤抖着黛眉,眉间有迟疑,可是目光始终不敢和顾长安相碰,无边的痛苦让她喘不过气。 许久许久。 女帝终于鼓舞勇气,她清楚看到黑雾里干净俊秀的脸庞,看到经历一生磨难依旧清澈的笑脸。 “我代苍生黎庶说一声……” 李挽沉默很久,哽咽道: “这些年,辛苦你了。” 女帝的哭腔跟随着萧瑟风雪飘荡,在寂静如死的城外,彻底感染百万将卒。 “戍边卫敌,使命所在,谈何辛苦。”顾长安其实没有表情,可他仍知道自己此时很恍忽很痛苦,像离家的孩子找了很久终于找到真正的家。 “只是……只是这一路确实很难熬。” 无数将卒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低头咬着牙关啜泣。 受过无数伤,流过无数血,一个人度过孤独的日夜,一个人面对声势浩大的蛮狗,一个人在黑暗里彷徨。 他们的七岁是无忧无虑,他的七岁是持剑杀敌。 责任使命将他从人变成疯子,又从疯子变成鬼。 那么多想到就绝望流泪的苦难,他说出来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—— 难熬。 “对不起,是我害死你。”徐霆眼窝闪烁泪花,声音微微颤栗。 顾长安感受着中原军势,看着一个个为民族存亡而奋不顾身的年轻人,他的情绪逐渐复杂。 “死不足惜,惟愿中原驱逐蛮夷,重铸民族荣光。” “我祈盼着你们会过来骄傲地告诉我——今日盛世,如你所愿。” “明知不可能,也会有那么一丝希冀。” 略默,随后用一种让人宽心的声音笑着说: “不必愧疚,倘若当时意识清醒,我同样会杀向蛮夷大后方。” “倘若带着记忆回到六十四年前,安西军第八团还是会踏入西域为中原戍边。” “这是我们的责任,从来没有过后悔。” 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阴气疯狂蔓延,便轻声道: “进城吧。” 魂影消失在城头,可百万将卒依旧站立原地,内心掀起剧烈的震荡,久久无法平复。 在他们的想象里,顾长安应该是世间最骄傲的人物,是锋芒毕露,是煌煌如大日般耀眼。 可他说话很普通,就像身边无数个朋友一样,越是这种故作平凡,却带来惊涛骇浪般的悲伤。 他只是不想我们有负担,不想我们有罪恶感,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中原盛世。 夜色已经很深了,队伍开始慢慢进城,每个人都是紧绷着脸庞,可内心深处分明爆出高亢的吼叫。 当鬼魂矗立城头的那一刻,他们已经相信自己传承几千年的民族究竟拥有何等顽强的意志力! 他们更相信无论多么崩溃的境地,也动摇不了民族崛起的信仰! 明知是死路,死不旋踵! ! …… 城堡顶层。 螺旋阶梯悬浮着一道模湖的光幕,内里隐隐电闪雷鸣,风雨交加。 光幕分割成几块,其中一块光幕传来古钟震鸣般的巨响。 每响一次,女王拓拔天下的脸上就增添一分狰狞,暴怒的太阳穴跳动着,童孔泛出可怖的紫色。 “爆了!”一位脸纹符咒的圣人巫师七窍流血,诡异眼童盯着光幕,沉声道: “比上次更胜三倍。” 祭坛人人呼吸沉重,气氛僵硬如铁。 三倍?! 帝国探查到人世间是个球状,且切割成好几个板块陆地,这是汲取天道气机制作的卜测,非国运而是精神力量。 上次孤城曝光,安西老卒以及顾长安的事迹传遍神州大陆,中原颓靡的意志力迎来一次暴涨。 而给帝国带来的灾难就体现在西域之战。 虽说是疯子凭一己之力改变战局,但中原百万汉奴的顽强战斗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,否则不会打赢正面战场。 这次化鬼魂镇山河,竟然带来三倍精神层面的增幅,如果说孤城曝光让中原病虎站起来,现在则要寻找猎物了。 “确定?”婚纱老妇人神色阴沉。 几个半开天门的老怪物不置一词,做鬼守家带来的震撼程度是可以预见的,连他们初闻时都如晴天霹雳,神识恍忽。 “可以窥测下一次变化么?”拓拔天下调整情绪,一瞬不瞬盯着巫师。 巫师听完后立刻摇头否决,黝黑眼童闪烁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之色。 拓拔天下敏锐捕捉到了。 “会折寿?”她语气平缓。 巫师犹豫片刻,嗫嚅道:“会……会反噬暴毙。” 说完如坠冰窟,浑身透着彻骨的凉意。 一道道如渊似海的气息锁定他。 “赫拉德斯,荣耀的冠冕为你留存,你将是帝国术士领域一座绕不过去的丰碑。” “今日为深渊伟大的使命献身,无上光荣!” 螺旋阶梯响起平澹且不容反驳的声音。 名叫赫拉德斯的巫师毛骨悚然,他恐惧于自己堂堂圣人竟然是一条贱命? “不可能!”他面色苍白,断然拒绝。 沉寂很久,婚纱老妇人在脑海里搜寻记忆,随即扯动嘴角露出笑容: “你的宝贝孙女若是知道她爷爷是帝国无耻的懦夫,她该会屈辱自尽吧?” 赫拉德斯神魂颤栗,死死盯着老妇人丑陋的脸庞,难以相信对方拿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做威胁。 “还有儿子孙子。”婚纱老妇人笑容骤冷,不再加以掩饰。 半开天门之下皆为蝼蚁,圣人只是更珍贵的蝼蚁,可在帝国利益面前,再珍贵也能不眨眼地牺牲掉。 赫拉德斯心如死灰,惨笑了一声: “无上神国。” 他拿起胸前十字架默默做祷告,随即张嘴吐出一座指甲盖微小的神座,气机慢慢渗入光幕。 俄顷,因痛苦导致面容扭曲,七窍冒出可怖青烟,赫拉德斯脑海里炸裂一般,他歇斯底里道: “下一次暴涨七……七倍。” 天机稍纵即逝,他的寿命像是被直接抽干,直挺挺躺在光幕下,人亡气消。 祭坛陷入无边死寂,诸众相互骇然,感到一种浓浓的荒诞意味。 七倍? 简直离奇可笑! “你信吗?”拓拔天下脸颊狰狞,直视着婚纱老妇人。 后者来回踱步,看向暴怒至极的陆地神仙们。 七倍的精神斗志? 是在第一次的基础爆发,还是三倍之后再七倍? 如果是后者,无异于天崩地裂! “临死恐吓!”一位金发褐目的陆地神仙怒吼一声,可内心的天平已经倾斜,赫拉德斯不太可能拿子孙性命作伪。 还是顾长安引起的么? 就算是凝聚肉身这样的神迹,也不应该会让东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精神意志。 这次之所以如此恐怖,盖因世界是没有鬼,这是独一份,其特殊性美化了汉奴生死不屈的精神。 “别受虚假谶言影响,汉奴不会有第三次,有无上神国的压制,东土再高的斗志力量也会被瓦解。” 金发褐目的陆地神仙格外镇定,试图安定人心,未来之事永远是随现在而改变,就算真的,只要斩灭鬼魂迎刃而解。 拓拔天下的脸色如一件锈迹斑斑的铁器,她想起今天是中原的小满时节。 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。 她不信一具孤城野鬼能继续翻腾出惊涛骇浪,已经到了那样凄惨的地步,倘若还更加剧帝国混乱,那她隐隐会质疑天道的神圣不可忤逆了。 “你生而有翼,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,形如虫蚁!” “卑鄙愚蠢! ” 拓拔天下内心嘶吼,随即告退离开城堡,她在等待西域的消息,顾长安究竟怎么选择,是继续驻守还是前往中原? 两个选择,帝国都必须做出截然相反的应急措施。 …… 龟兹城。 走进荒寂凄凉的夯土街道,士卒先在城内安营扎寨,酉时三刻,齐齐前往山脚坟林祭拜。 光秃秃的山脉一点绿意也无,连绵不绝的木碑,以及孤零零的魂影。 “爷爷奶奶,中原接你们回去,还有你们的后代亲人,以及新战友。” 顾长安伫立很久,直到沉重脚步声愈来愈近,他笑着飘向远处。 女帝及徐霆等三帝设坛摆幡,五谷之礼,牛羊等牲畜血肉祭奠亡灵,数十万将卒面色肃穆。 原以为泪水在进城的那一刻已经流干了,可看着密密麻麻的旧坟,仍感到阵阵悲痛。 在钟磬齐鸣中,北凉宰相陈知古手臂颤抖,蠕动嘴唇高念祭文。 无边无际的沉默,坟山响起沙哑浑重的声音,抑扬顿挫,又字字颤音。 “中原谨致祭于安西军烈士灵前——” “夫闻守在四夷,先贤之训,去故鼎新,于初有衅。壮士怀德,寄身锋刃,魄毅鬼雄,金石为震!” “忆昔遥涉荒漠,为国用命,西域孤苦,龟兹危城,仁师何惧,奇勋卓炳!” “卫乾元之来复,向兵革之方坚,既登车而不顾,唯取义而忘旋,扫积威于四世,振民志于百年,痛灵路之超远,留西域以长眠!” “日居月诸,野旷天清,骨肉望绝,国人思盈。” “唯离恨以不息,孰山海之可平?岂忠魂之入梦,洵来者之寓情。” “扶辁车以偕返,眺归桅以相迎,安故境于桑梓,依同袍之坟茔。” “魂兮归来,以反故乡。” “魂兮归来,维莫永伤……” 在念完的片刻,老人踉踉跄跄在坟林寻找自己亡父的墓碑。 尽管不堪回首的沧桑往事早已把他记忆啃噬得斑驳支离,但是那个春天发生的事情还是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底。 父亲离去的背影,老黄狗狂吠追了一路,稚童没有好好告别,在夕阳下往反方向而走。 第(2/3)页